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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场从此改变命运的拍摄

一切要从1968年说起。


  1968年1月,捷克斯洛伐克掀起了一场名为“布拉格之春”的大规模民主化改革运动,旨在走出斯大林体制的误区、探索符合本国国情的社会主义道路。

  这场改革运动之所以闻名于世,不在它的开端,而是它震惊世界的悲剧式结尾:同年8月20日晚11点,苏联纠集波兰、民主德国、匈牙利、保加利亚四国,以应捷党和国家活动家的请求为由,悍然出动50万大军,一夜之间占领了捷克斯洛伐克全境。

  8月21日凌晨3点,一个30岁的捷克年轻人被友人的电话吵醒。两天前,这个热爱摄影的年轻人刚从罗马尼亚拍摄吉普塞人回来。友人告诉他苏联人来了。他认为对方在说醉话,把电话挂了。直到友人打第三次电话,他才听到外面飞机掠过天空的声音。黎明前这个年轻人已行走在布拉格的街头,手上拿着他的装备:爱克山泰相机(Exakta Varex)+25mm Flektogon f4镜头+东德400 ASA电影胶片。

  这个年轻人叫约瑟夫·寇德卡

  最初他并没觉得这个城市处境危险。捷克电台广播着:“我们可以解决这个问题”。

  寇德卡后来回忆:

  “我对苏联士兵没有仇恨,他们就像我,相同的年纪,也许更年轻一点。我对他们感到抱歉,因为我知道他们是无罪的。有罪的是苏联的政客。很多士兵甚至不知道他们在哪个国家,有些士兵认为他们在德国。”
  当士兵开始向抗议者开枪,广播电台被入侵者占领,情况开始变得糟糕了。
  “我在拍照时看到人们在大街上死去,而捷克斯洛伐克的电台在说,布拉格的每个人都因为苏联人的到来感到高兴。”


  寇德卡当时用的胶片,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很便宜买来的电影胶片盘片,他要将其剪成段,然后搭在肩上,再装入相机。


  “我总是跑着回家换片,常常想我会因而错过什么。有一次,我觉得换片救了我的命。我正在装片时听到爆炸声,那次爆炸让电台外的很多人丧命。”   

  在这样需要来回倒腾换片的情况下,寇德卡在一周的时间里(8月21日到27日)在布拉格的街头拍了5000多张照片,而且常常是在极端的情况下。他曾被一个苏联士兵枪击,在人群里及温赛斯拉斯广场附近的巷子里被追捕。

  “人们说我疯了,因为苏联人会向任何拍照的人射击 -- 而我正站在他们坦克的前方及坦克顶上。数年后摄影师伊安贝瑞(Ian Berry)说他当时看见我了,并认为‘这个家伙要不是完全白痴,就是非常勇敢。' 我其实一点也不勇敢,我只是想拍照片。” 
  “当时玛格南不相信这是一个人拍的。哪里都有我的影子,因为那时不管走到哪里拍照片,都感觉在另外一个地方还有一张照片等着我。我没有时间考虑自身的安危。

  我不是一个很勇敢的人。我拍这些照片不是因为我勇气过人,而是因为那是一个极端的情况。有些东西从我身上流露出来了,也许那是我最好的部分。那并不只限于我,当时大多数在街上的人们都这样。

  我们并不在思考,我们在行动。我从来没拍过新闻,从来没碰到过那样的处境。。。到处都是照片。我拍这些照片并不是为了发表,大概一两个月之后我才把胶卷冲洗出来。我印了一些出来,但并不是为发表而印。后来发生的一切纯属偶然。” 

  寇德卡把印放出来的部分照片给了他的朋友--艺术史学家、博物馆馆长安娜·法罗娃(Anna Fárová)。法罗娃让几个朋友看了这些照片,其中包括当时在布拉格访问的史密森尼学会(Smithsonian Institution)摄影策展人尤金·奥斯特洛夫(Eugene Ostroff),后来奥斯特洛夫把这些照片带回了美国,并交到了时任玛格南图片社主席艾略特·厄维特(Elliott Erwitt)的手里。

  厄维特后来回忆道:

    “当时玛格南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这个年轻人,但照片拍得非常出众。我想:WOW,一定要想办法发表这些照片。”

  底片后来通过诸多友人和联络人在行李中夹带的方式带出捷克。这些照片最早出现在《LOOK》杂志,后来出现在全世界重要的新闻媒体上,成为这次国际政治事件最具代表性的视觉见证。为了保护这个年轻人和他的家人,这些照片均署名为P.P.(Prague Photographer,布拉格摄影师的首字母缩写)。1969年的罗伯特·卡帕金奖被授予这个匿名的摄影师。而对于这一切,寇德卡一无所知。 

  “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,是入侵的周年纪念日,剧团中有人买了份《星期日泰晤士杂志》,里面刊登着我拍的照片。他们指给我看,上面写着这些图片来自一名布拉格无名摄影师并被偷运出国。当然他们不知道是我拍的,而我也不能说。这种感觉很奇怪。那是第一次我看到这些照片被发表。从那一刻起,我很害怕回到捷克斯洛伐克,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想查明这些照片是谁拍的,那一定会找得出来。”

  在伦敦期间,寇德卡与促成这些照片发表的玛格南图片社主席艾略特·厄维特碰了面。厄维特是安娜·法罗娃的朋友,曾代表玛格南让法罗娃转问是否还有更多照片。当时寇德卡对玛格南并不了解,法罗娃曾向他确保这是个令人尊敬的图片社。两人探讨了万一他需要离开捷克,玛格南可提供的协助计划。

  后来,以玛格南资助其在西欧参与一个吉普赛人的拍摄项目为由,寇德卡在1970年5月得到了一张为期三个月的英国签证。在去机场的路上,他告诉父亲那张标志性的照片是他拍的。到英国后,他获得了政治庇护。

  说说这张标志性的照片。

  关于手臂,有说是寇本人,有说是路人,俺比较倾向路人说。
  关于手表,据说是当时苏军进入布拉格的时间
  注意他把镜头下压了,作为前景的手臂与腕表因而显得更为突出,同时天空的比例变少,空旷的街道占据了大部分画面,营造出一种失落压抑的悲剧性氛围。
  豆瓣上有人去他拍照的这个地方朝圣过,说“这里的街道已经完全变了模样,有轨电车的路线被改为步行街,周围的街道也好像拓宽了一些”,而据他推测寇德卡曾经站立的地方,“现在已经是一个某国外品牌占领的大商场了”。

  “我离开捷克是因为我说过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,我知道他们会找到我,而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坐牢。他们是可以找到我的。。。因为我是那个拍得最多的人。这个大家都知道。”

  为了家人的安全,寇德卡一直没有公开承认那些照片的作者身份。直到1984年父亲去世,同年那些照片在伦敦Hayward画廊展出,照片下终于不再署名为“布拉格摄影师”,而是:约瑟夫·寇德卡。  

  每当人们夸赞他的勇气时,寇德卡总觉得夸错了人:“勇气属于那些去红场抗议苏联入侵的人们。从红场出来只会通向监狱。”

  入侵后在莫斯科展开抗议标语的8个人之后被捕入狱。后来其中三个示威者被授予瓦茨拉夫哈维尔(Vaclav Havel)勋章。2008年光圈出版社将寇德卡在1968年拍摄的入侵照片结集出版时,他找到了他们,并每人送了一本画册。“他们哭了。我很高兴。他们有勇气。而我没有。”

  “我甚至不觉得自己是以新闻摄影师的方式参与这件事。我从来没拍过你们所说的“新闻”。那时发生的一切和我直接相关。那是我的国家,我的问题,和我的生活息息相关。我不知道在冒多大的险,我只是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作出反应。有些人告诉我我可能会被杀,但那时我并没考虑这一点。我只知道重要的是要尽可能多拍。”

  冥冥之中,苏军在1968年的入侵成了寇德卡人生的分水岭。

  在1970年5月离开捷克到英国后,寇德卡在长达17年的时间里一直是个无国籍的人(直至1987年在布列松的帮助下取得法国国籍)。

  “我本人并不想离开捷克,但在我必须离开的情况下,我决定不要为此而悲伤。我从摄影中得到的最大启发之一是,正如负片可以变成正片一样,坏事也能变成好事。离开祖国之后,无人知道你,必须重新开始。流放给予你自由,当然,你还要知道如何利用这种自由。。。流放会带来两份礼物:一是你的生活可以从头开始,二是如果你有机会回去,我以前没想过会有这一天,你看事物将会完全不同。”

  离开家人和祖国的那一年他32岁,怀抱着对摄影的巨大热情以及几近于零的物欲,开始了在异乡的漂泊生涯。除了在寒冷的冬天回伦敦冲片外,其余时间他都背着精简得不能再少的行囊行走在欧洲各地,只做一件事:拍照。

  每天睁开眼睛就去拍照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尽量多拍,直到天黑不能再拍为止。这是寇德卡在苏军入侵时的拍摄状态。这种由突发事件激发起来的本能般的反应,却不限于那七天,也不限于流放的十七年,而是自此贯穿了他的一生。

  这种用生命在拍摄的纯粹,对摄影不带功利心的全然热爱,才是真正爱摄影的人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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